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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复旦大学历史系所开“古代中国的艺术文化史”一课的记录稿之一。我把这份记录稿题作“伪装成艺术史的文化史”，是因为这门课尝试通过古代中国艺术史的一些材料，抵达古代中国文化史的些许中枢主题。是以上课时，我会让学生记着，这一讲里，你要贯注几个“艺术史关键词”，但更要夺目些许“文化史关键词”。这一讲的“艺术史关键词”，是玉琮、玉璧、玉、金缕玉衣；“文化史关键词”则是天圆地方、绝地天通、巫觋、礼节、正人之德等，实践上讲的是古代中国文化史上的信仰问题。

我们先从一个纯熟的故事讲起。

大众可能都听说过“全璧送还”的故事，知谈“吞刀刮肠”的谚语，还有东谈主可能知谈《将相和》这出戏。这个故事、这个谚语和这出戏，都波及一块玉，叫作“和氏璧”。

据《史记·廉颇蔺相如传记》纪录，在战国中后期，西边的秦国崛起。秦国蓝本是西戎，能战役，又有组织，还有好马供马队，逐步玷污东边的六国。能够在公元前二八〇年，秦王胁迫赵王，说要用十五座城与赵邦交换外传中的“玉璧”，赵王没办法，就召见蔺相如来辩论。蔺相如是谁？原来，他只是赵王宦者令缪贤辖下的一个舍东谈主，舍东谈主就像食客。战国期间，贵族都有好多食客，大众都听说过，像信陵君门下就有好多食客，狗盗鸡鸣，弹筝搏髀，什么东谈主才都有。蔺相如亦然这样的东谈主，那时候，据说他是临危免除——

（赵王）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东谈主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臣？”相如曰：“王必无东谈主，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全璧送还。”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成果大众都知谈了，蔺相如在秦王眼前，不辱干事，把玉璧完整地带回赵国，因此他当了大官。外传，原来地位很高的大将军廉颇不顺眼，和他闹别扭，蔺相如发扬了宽大胸宇，廉颇被感动，于是吞刀刮肠，从此文武之间群策群力。京剧《将相和》，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这里的问题是，这块玉璧哪儿来的？为什么这样异常？一块玉，竟然不错换十五座城？“全璧送还”这事儿，就真的那么了不得吗？

原来，这块玉生命交关。它有一个很神奇的外传。在《韩非子》内部纪录，春秋时期，能够在公元前六八九年，楚国的卞和在荆山发现一块石头，认为内部有玉，就拿来献给楚王。楚王让东谈主来看，都说是石头。楚王很活气，就砍了他的左脚。老楚王死了，新楚王即位，卞和又去献宝。楚王和他的辖下照旧不确信，认为他骗东谈主，于是砍了他的右脚。比及这个楚王死了，新的楚王上来了，卞和这个时候照旧莫得双脚，但他照旧要讲授这块石头是的确的宝玉，是以抱着这块石头哭了三天三夜，外传内部讲，他哭得泪中滴血。这时的楚王也就是楚文王，就有些奇怪，问谈：“六合被砍去脚的东谈主好多，为什么你至极悲恸？”卞和说：“我不是在为我的脚缅怀，我伤心的是这明明是宝玉，东谈主们却有眼不识。”这时楚王让东谈主剖开这块璞玉，果然内部是好意思玉。这就是世传的“和氏璧”，据说是古代最宝贵的玉。

古代东谈主对于玉的醉心，现时的东谈主是想不到的。天然现时和田玉价钱也被抬得很高，也有“赌玉”之风，就是高价买还莫得剖开的璞石来赌气运，但那或者是投资，或者是投契，眼睛盯着的是“价钱”，最多是一种鉴赏的心态；古东谈主对“玉”，是有至极的信仰在内部的。

什么至极的信仰呢？《周礼·春官·大量伯》内部说，“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在古代，玉是一种用来祭祀天地，献给神灵的张含韵。大众知谈，古之大事祀与戎，就是祭祀和战役。战役是东谈主和东谈主打，用武器战车，靠的是力量，胜则贵爵败则寇，打赢的就是霸主。可东谈主再利害，也打不外天地神鬼，是以那一手硬，这一手软，要靠祭祀。“祀与戎”，祭祀的位置排在战役之前，祭祀是东谈主和天地神鬼重迭，对天地鬼神的“行贿”。孔子说：“礼云礼云，财宝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饱读云乎哉？”我们后东谈主老是遐想，孔子很形而上学，孔子很感性，碰到事儿老是往大道理上扯，其实，儒家亦然从巫觋独揽礼节活动那里发展过来的。据说，孔子我方就说儒和巫是“同途而殊归”。加上那时的东谈主还很迷信，该拜拜的照旧拜拜，孔子也只好随大流，天然他老请示东谈主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拜拜就得有东西奉献。我们都看见过，家里拜祖宗，也得供上酒食，烧个香什么的。古代，贵爵的天地鬼神之祭祀，除了酒水三牲之类，还得有苍璧、黄琮。根据其后儒家学者们遐想出来的最严格的祭祀方式，大的祭祀还要有青圭（扁薄长方形，尖端三角形的玉片，立春祭祀东方太昊）、赤璋（丫形扁平玉片，立夏礼南边炎帝）、白琥（虎形玉器，立秋礼西方少昊，在妇好墓有出土）、玄璜（立冬祭朔方颛顼）。这天然都是汉代五行说的解释，不见得真的商周时期的情况。不外，古代照实有万般用玉来祭祀的，比如有玉牒、玉册等。

从左至右：青圭、赤璋、玄璜

可见，本来“礼”就是要用玉的，因为玉很异常，献给天地神鬼才能“行贿”成效。你看古代写的“寶”字，什么是“寶”？就是房子内部有玉、有缶还有贝（钱）；你再看“禮”字，王国维解释说，就是器皿内部放上“玉”，用在“示”，也就是祭祀庆典上。

古代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玉这样弥留？

一

这里我们要从“玉琮”提及。

要是大众略略了解一些中国考古，就会知谈，古代中国，也就是五千年以前，北到红山（辽宁、内蒙古），东到龙山（山东），南到良渚（浙江）、凌家滩（安徽），都发现过一种至极的玉器，这就是玉琮。至极是一九五六年以来，江浙一带的良渚文化古迹中，出土了大都玉器，其中最引东谈主防备标，就是玉琮。常州寺墩三号墓、上海福泉山六号墓、吴县芒鞋山一九八号墓，均出土过玉琮，其中浙江余杭反山第十二号墓出土的玉琮，至极雅致。

余杭反山第十二号墓出土的玉琮

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玉琮？玉琮在阿谁期间是干什么用的？有一种说法很值得夺目。曾任教哈佛大学东谈主类学系的张光直先生，在一篇《谈琮过甚在中国古史上的意旨》著作里说，琮是外方内圆的，它象征古代东谈主心目中的天地。古东谈主要用苍璧礼天，是因为它是圆的，象征圆的苍穹；用黄琮礼地，是因为黄琮的方象征着地面。而玉琮兼有方圆，不错象征天地。

这个说法有道理吗？让我们来看宗教史家的说法。

好意思国芝加哥大学讲授默西亚·埃里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的《寰球宗教理念史》里说，“中心”对于古代东谈主类来说，至极弥留。他在追忆东谈主类信仰的历史时指出，由于东谈主舒缓立正起来，启动和动物不同，于是有了“猿东谈主所无法领会的空间架构：从上方和下方的主轴向四方散开。换句话说，空间是围绕着东谈主体结构，上前后、附近、陡立蔓延……这种以‘中心’定向的空间警戒，证据为什么版图、聚落和居所，过甚寰宇象征的标准差异和分拨相配弥留”。《诗经》内部也说，建筑居住的地方，很弥留的事情就是“定之方中”，中心细则了，才能够定东南西北四方。中国传统内部，中轴、中心就是很弥留的，你也不错领会为什么古代华夏要自称“中国”。埃里亚德又说，其他民族也有“寰球之树”的遐想，寰球之树助长辞寰球的中心点，每年东谈主们都会举行庆典，再行呈报寰宇的创造故事，而“寰球的中心”就是需要祭祀和祷告的地方。他以中国的建筑为例，说“天如穹苍，中央有如扶植撑着，隐敝地面。房屋中央有扶植或洞让烟雾散去，就如同寰球的天柱和北极星的‘天洞’”，这很有道理，也有根据。在《寰球宗教理念史》第二卷里，他进一步说，传统中国的寰宇形象是“有个寰球的中心，其中垂直轴麇集穹苍和山地，而向四个场合张开。天圆（形似鸡蛋）地方，穹庐隐敝地面，地面被描写为马车的方形车厢，中央的柱子撑起高台，和天一样地圆。寰球的五行（四个场合和中央）都有其对应的情态、滋味、声息和至极的标记”。在中国，王都就代表寰球中心，这一不雅念和古代的近东、古印度、伊朗的一样，“因为在那里，天地才不错交通，齐备的王都应该是在寰宇的中心。……根据中国的传统，在都门会有个‘明堂’，那是举行祭典的地方，亦然寰球形象和天文历法的象征，明堂建于方形的基地（至极于地），于其上建造圆形的屋顶（至极于天）”（《寰球宗教理念史》第二卷，第27页）。

《寰球宗教理念史》

现时北京的天坛，不亦然这样的吗？

的确，古代中国东谈主确信“天圆地方”，在他们遐想中，天是圆的，像一个笠帽一样隐敝在地面上，中心是北极和北斗星的位置。地面是方的，就像棋盘，中心是洛阳一带。古代东谈主说“宅兹中国”，这是在西周的何尊铭文里的一句话。那么，什么叫“中国”？就是中央的都城，王所在的地方，是以洛阳为中心的“中央之国”。这个地面的中心与苍穹的中心陡立相对，所谓“洛下无影”，这是最高档、最优厚的娴雅所在地。

我们说了这样多，标的是证据“玉琮”在古代有什么意旨。

安徽含山凌家滩出土的玉版

我再多说少许儿考古的事儿。频年的万般考古发现里，还有不少印证这种说法的贵府。比如说，安徽含山凌家滩出土的玉版。这座墓能够是五千多年前的，其中，玉版（约11厘米×8.2厘米大小）遗弃在遗骸的胸口位置，方形玉版中心刻有小圆形，外又有大圆形，两圆之间分为八等份，呈辐射状，每一份均有一矢形，四周有四、五、九、五孔。已故的考古学家俞伟超认为，这就是象征地面为八方，即《淮南子·地形》所说的“天地之间，九有八极”；另一位香港的学者饶宗颐认为，这就是象征“天圆地方”，因为《周髀算经》卷上之一说“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还有的学者像辩论天体裁史的陈久金认为，玉版临近的孔数，也许有至极的有趣，恐怕和《河图洛书》内部“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中央”干系。天然，考古材料不会谈话，这些解释是否正确，还需要考证。不外，古代中国照实确信天圆地方，汉代画像中常见伏羲、女娲，一持筹画圆，一持矩画方，象征着创造天地。一直到唐代，绘制中仍然有肖似的伏羲女娲图像。

唐代麻布画《伏羲女娲图》（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

好多学者都欢跃张光直的说法，揣摸古代玉琮的体式和它的奥妙功颖慧系，认为它的象征意味和祭祀功能，显现了古东谈主对于天地的想法。古东谈主的想法是：第一，天谈左旋，天像一个圆形穹庐，它的中心在北极（太极、太一），是一个精粹莫测的纯洁中心，它不灭静止，却如同车轮的轴心，运转一切日月星辰。第二，华夏是寰球的中心，亦然娴雅的中心。地面仿佛一个棋盘一样，或者像一个回字形，四边由中心向外不休蔓延，第一圈是王所在的京城，第二圈是华夏或者诸夏，第三圈是夷狄。地舆空间越靠外缘，就越荒废，住在那里的民族也就越霸谈，娴雅的品级也越低，叫作南蛮、北狄、西戎、东夷。

让我们看几个图像。

第一个是明代东谈主所画的《天地定位图》，该图发扬了古代中国东谈主至极恒久的一个对于天地的不雅念：天圆如倚盖（圜天有二十八宿），地方如棋局（以华夏即京师为中心），地倾西北界（西北如撒马尔罕、瓦剌，处于地势高处），地活气东南（东南有海）。

《天地定位图》

第二个是天坛和地坛，地坛祭祀地面，是以是方形；祭天的天坛，因为与天干系，是以，也要仿效天圆。

第三个是古东谈主遐想中的测天使器玉璇玑，就是我们现时说的天文仪器，因为要测天，是以是仿效苍穹的相貌。

玉璇玑

二

要是只是是象征天地，那么，玉琮的外形弄成方的或者圆的就是了，为什么玉琮中间是空的呢？中间的孔又有什么意旨呢？

张光直在前边提到的《谈琮过甚在中国古史上的意旨》这篇著作里进一步揣摸，他说，既然玉琮象征天地，那么，“琮是天地意会的象征，也就是意会天地的一项妙技或法器”，而“通天地”是自从“绝地天通”之后，巫觋的弥留累赘。换句话说，玉琮的中空，就是巫觋不错借助玉琮中间的孔谈，从地下飞腾到天上。玉琮外面的万般动物纹饰，象征着引颈巫觋飞腾的神物。

先说玉琮上的纹饰。在玉琮上，时时描画了复杂奥妙的纹饰，有东谈主把它叫作贪馋纹，有的说是云雷纹，有的说是兽面纹。这些纹饰的称呼，底下讲青铜器的时候还会不休碰到。大众看反山玉琮上的兽面纹，眼睛大大的，很天真。有东谈主分析说，两个眼睛一个嘴，应当基本来自老虎头部正面的遐想和夸张；也有东谈主说，不是的，上半部是神东谈主的脸，再上头是头上的羽冠，底下才是虎头，宽宽的鼻子大大的嘴；还有东谈主说，这些揣摸都分歧，应当是头戴面具的巫。

反山玉琮上的纹饰

不管如何说，这里纹饰上象征的，是一种有神奇力量的东西，巫觋也好，老虎也好，神东谈主也好。我想，张光直的说法很有道理。他认为，这些纹饰象征的就是一些神兽。据说，这些神奇的动物，或者遐想的怪兽，如龙、虎、鹿，不错协助巫师踢天弄井，相似东谈主与神。这种说法的确有文件和历史的字据。张光直先生指出，东晋东谈主葛洪的《抱朴子》就说过，龙、虎、鹿不错让羽士“周流六合，不拘江山”。后世玄门经典《太上登真三矫灵应经》也说过，龙、虎、鹿不错协助羽士“踢天弄井，穿山入水”。那么，玉琮上的兽面纹，就是这样的象征，古东谈主遐想通过它不错和奥妙寰球相似。

是以，《说文解字》内部说，“灵，巫以玉事神”。请夺目，有东谈主也指出，古代“靈”字的上头是“零”，即下雨，底下从“玉”，而不是从后代汉字的“巫” 。

三

旧书上说“巫以玉事神”，那么我们要问，为什么一定要用“玉”来事“神”？神为什么至极心爱玉？

原因很简便，玉自己就有灵异之处。从先秦两汉，我们顺手找几个例子。《周礼·天官·玉府》内部说，“王都，则共食玉”（郑玄注：玉是阳精之纯者，食之以御水气；郑众注：王都，当食玉屑），就是说，王在斋戒经由中吃的是玉，据说，因为玉是纯阳的精华；汉代铜镜铭文中，也有“上大山，见神东谈主。食玉英，饮醴泉，驾飞龙，乘浮云”这样的句子，就是说，巨人吃的是“玉英”。《文选》内部有张衡《西京赋》，唐代李善的注说，“（汉）武帝作铜露盘，承天露，和玉屑饮之，欲以求仙”，就是说古东谈主确信，用铜盘接天上的露珠，拌了玉的末儿吃下去，不错不老羽化。一直到隋唐，东谈主们照旧确信这个外传，好像巨人都是要服食玉的，吃玉不错羽化或者龟龄，比如《天宝遗事》就纪录，“唐贵妃含玉咽津，以解肺渴”；羽士叶天师《枕中记》也说，“玉屑如麻豆，久服轻身龟龄”；而玄门的《金丹诀》里也说，“玉屑便服，令东谈主精神不乱”。

上古到中古，这种遐想好多。是以，在中国古代，“玉”的价值和意旨，远远超出了宝贵、雅致等生意的或审好意思的规模。正是因为玉弥留，是以，古东谈主对“玉”分辨得很细很细。《说文》内部，竟然有一百二十六个对于“玉”的字，干系“玉”的字这样多，分得这样细，恰恰证据它在古东谈主生活中的弥留性，比如——

万般玉的称呼：“瑜，瑾瑜，好意思玉也”“琼，赤玉也”。

不同的玉器称呼：“球，玉磬也”“璧，瑞玉环也”“璜，半璧也”“璋，剡上为圭，半圭为璋”。

不同用途的玉器：“瑱，以玉充目也”“珥，瑱也”“瑬，垂玉也，冕饰”。

万般玉的光线品性：“瑛，玉光也”“玼，玉色鲜也”“瑕，玉小赤也”“莹，玉色也”。

描写玉的声息，有玲、玱、玎、琐、璜等。

描写肖似玉的石头，就有玖、璁、璒、碧、琨等。

中国古东谈主对“玉”的醉心，也引起欧好意思学者的温雅，他们很早就夺目到了这少许。闻明的东方博物学者劳弗（Berthold Laufer，一译“劳费尔”），他最有名的书是《中国伊朗编》，讲中国和伊朗在古代的物资交流。他在一九一二年就写过一册书《玉：中国古物与宗教的辩论》（Jade: A Study in Chinese Archaeology and Religion，Chicago, 1912）。这不奇怪，望望外传中，《红楼梦》内部的通灵宝玉，就神得很，是命脉。古代东谈主死了，也要有万般用“玉”作念成的陪葬品，其中最弥留的一种就是给死东谈主嘴里放玉片，就是“玉琀”。为什么死者要口中含玉（或米），为什么《周礼·春官·典瑞》里说“大丧，共饭玉、含玉、赠玉”？再望望这些作念成蝉一样的玉琀，为什么玉琀要作念成蝉的神情？因为蝉在古东谈主遐想中，迪士尼彩乐园开多久了会移动再生，而玉则是不错滋补、生肌，以致服食之后不错羽化。

玉蝉

也许说到这里，大众就想起“金缕玉衣”了。古代东谈主升天，稍有才能的贵族士医师，陪葬的时候，手上有玉持，耳朵有玉珥，各个窍孔有玉瑱，眼下有玉踏。更高档的王公，则有全身的金缕玉衣。现时，考古学家照旧发现了八处汉代墓葬中的金缕玉衣，一般有金缕玉衣的墓葬，时时还有黄肠题凑。其中，最闻明确天然是河北满城一号墓出土的西汉中山靖王刘胜过甚夫东谈主墓中，都有金缕玉衣。其中，刘胜的金缕玉衣由一千多克金丝与两千四百九十八块玉片构成。他的太太窦琯的金缕玉衣，略略弱一些，也由七百克金丝与两千一百六十块玉片构成。一九八三年在广州象岗山南越王墓中也发现款缕玉衣，只是品级低了少许，不是金缕，而是丝缕，是用丝串起来的。直到三国曹魏期间，魏文帝曹丕延续其父曹操干系“薄葬”的传统，在黄初三年（222）下令不容用玉衣，才约束了这个奢靡俗例。是以，其后的墓葬中，就不再发现存金缕玉衣了。

回头再说“玉”。古代的玉种类好多，有东谈主说，不错分四类，一是祭祀用玉，比如圭、璧、琮；二是丧葬用玉，比如琀、持、踏、珥、琠；三是佩玉，如璜、环等等；四是凭信用玉，比如玉符、王印、玉印等。在三门峡隔邻发现的虢国坟场，尤其是在第二〇〇一号国君虢幼子墓中，竟然有九百六十七件万般各样的玉，不仅有璧、琮、璜、珪、璋，也有用于丧葬的缀玉、瞑目、琀玉、持玉、踏玉等。

天然，秦汉以前是品级社会，表面上，公侯伯子男，贵族、士医师、平民，不同品级的东谈主，只可用不同品级的玉，据说，这是有严格规定的。这种器物的等差规定，是一种象征，古代社会依靠礼节和象征，督察着鄙俚社会的政事治安。是以孔子说，“名与器不不错假东谈主”，有趣就是说，标记品级的万般称号（名）和象征品级的万般物品（器），不成放纵借给别东谈主。这些称号和器物一朝被乱用，这个品级社会也就繁芜了。比如王与诸侯，要按不同品级用不同尺寸的玉器，举例“圭”，《周礼·考工记·玉东谈主》就说，“镇圭尺有二寸，皇帝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王的圭一尺二，公的圭九寸，侯、伯的圭唯独七寸，还得分出名字是“信圭”照旧“躬圭”。另外，在不同场地、不同期间，对不同神灵，也要严格按照规定用玉。这种复杂而严格的规定就是“礼”。从古代“禮”字的结构，也许不错看出少许景色。古代象形笔墨继续不错显现好多文化信息，前边我们提到，王国维在《不雅堂集林·释礼》中就解释，“（礼）像二玉在器之形，古者施礼以玉”，他又说，“盛玉以奉神东谈主之器谓之若豐（按，这个字底下的‘豆’就是一种器皿）。推之而奉神东谈主之酒醴，亦谓之醴，又推之而奉神东谈主之事，通谓之礼”。玉在古代可不像现时，它的布景、内容和意味要多得多。

一言以蔽之，玉在古代很弥留。它不仅不错通天地、祭鬼神，不错防腐生肌，以致延年益寿、飞升羽化，况且在后世形成治安森严的“礼”。这就使得古代的“玉”无比异常，一直到了唐代，官府照旧顶点醉心采玉，用很严厉的妙技条款产玉的地方，像蓝田的环球，要冒着生命危急去采玉。大众不妨读读韦应物的《采玉行》，内部说“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家，深榛雨中宿。独妇饷粮还，哀哀舍南哭”；另外，李贺的《老汉采玉歌》也很值得一读，“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这样，大众再想想，秦王要用十五座城来换和氏璧，也许就不那么奇怪了。

四

回到“玉琮”能够通天彻地这少许上来，我们谈一谈古代文化史的问题。

所谓“通天彻地”，其实，既是古东谈主的但愿，亦然古东谈主的遐想。按照结构主见神话学的说法，大多数地区和民族都有这种但愿和遐想。这种遐想内部包含了五个身分：一、东谈主和神不错重迭；二、有万般通天的“天地之轴”；三、地和天、东谈主和神会出现息交，形成繁芜；因此，四、大苦难就会莅临（比如激流）；五、救济东谈主类的勇士、祭司、巫师出现。在古代中国，外传中的“天地之轴”就是昆仑山。《淮南子·地形》说，“（昆仑）乃维上天，登之乃神”，登天的路线之一有大树，“都广建木，众帝所骄慢低”。它也叫“天柱”，《神异经》内部说，“昆仑有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汉代的纬书《河图括地象》也说，“昆仑山为天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这又说到了“中央”也就是通天必经的“中间孔谈”。

古代中国外传中，有一个很弥留的说法，就是早期社会是东谈主神不分、繁芜一团的。《国语·楚语下》纪录，公元前五世纪附近，楚国的医师不雅射父对楚昭王讲了一个故事，说早期东谈主和神都住在一齐，无法分清谁是东谈主谁是神，每个东谈主都不错祭祀神灵，家家都我方作念巫史，好像都不错通神，神也莫得泰斗，东谈主也不听神的。到了颛顼期间（颛顼是黄帝之后），他认为分歧头，就号召南正（《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说是木正）重，专管天上的事情，大会群神，分出次序；又号召火正（《史记·太史公自序》说是北正）黎，专管地下的事情，让东谈主民各守分内，文治武功，相互不越界。这样，东谈主和神、天和地就被分开了。

从文化史角度说，东谈主神、天地的分化，是一件象征性阔绰的事，正是因为东谈主和神、天和地分开了，那么，就需要有专门的东谈主物、专门的器具、专门的形势和专门的时候，来相似天地东谈主神。这里专门的东谈主就是“巫觋”，专门的器具就包括玉琮这样的祭品，专门的形势就产生出其后纯洁的礼节，专门的时候就形成祭祀的节日。这样一来，本是东谈主东谈主都会的祭祀，就变成了专门家才懂的常识、工夫和仪节。大众千万不要藐视这少许，好多辩论想想史文化史的学者就指出，这就是“常识”“想想”和“信仰”的发祥，亦然常识东谈主或者说士医师的发祥。按照《国语》的说法，一切需要相似天地东谈主神的事情，都由重、黎也就是巫和史来管，巫管通神，史管东谈主事。像司马谈、司马迁父子，据说，就是祖祖辈辈认真东谈主事的官员世家。玉璧、玉琮、玉圭等，成为专门用于尊荣纯洁庆典的礼器，这样一来，玉就愈加纯洁和异常了。

扯远少许，通过这些外传和神话，我们不错遐想和领会古代巫、祝、宗、史的常识寰球，尽管现时我们有了科学常识，但是，阿谁期间的天然常识，就是巫史们掌持的，和我们并不一样。其中包括三大类——

第一类，是星占历算。甲骨卜辞不错讲授，这类常识在其时很发达，用龟甲占卜，对风、雨、雷、电的祈禳祝祷，对天干地支、四时、十二月及置闰的使用，这是后世数术的泉源，而这些数术常识，炫耀了其时古东谈主对天然的执意。

第二类，是祭祀仪轨。祭祀庆典的司法、神祇的称呼、祭神的限定、祭者的品级、进献的数目、祈禳的内容、占卜的要害，都是专门的通神工夫，亦然严肃的宗法常识，为什么？它靠不同的神祇称呼、进献数目、祭品品级、祈禳内容，区分了干涉者身份的不同。是以，它既是宗教性礼节的泉源，亦然区分血统品级和珍藏社会伦理的要害。

第三类，医药方技。相传巫咸、巫彭等十巫不错与神重迭，古代的巫觋不仅有通神之术，况且有医方之术，卜辞中屡见“风疾”“痛疾”的纪录，以致还干系于双胞胎的纪录，可见其时巫觋照旧兼通降神与针药两种休养常识，这是后世方技之学的泉源，亦然东谈主对生命与躯壳的执意。

这些能够通天地的东谈主，就是古代有常识的精英（古代的女巫与男觋）。从“民神不杂”（文治武功与冷静恬静的古代），到“家为巫史”（神界与东谈主间的繁芜杂糅），到“绝地天通”（精英阶级通过职权操纵相似东谈主、鬼、神的才能），常识阶级产生了——这恰正是一个古代文化史发展历程。我往时在苗寨生活过一段时候，我深深知谈，在那种地方巫觋多有地位、多有泰斗。在古代社会内部，这些巫史，交往天地东谈主之间，处分东谈主类的万般心焦。

我想，我们不错用这样的布景，来领会一下闻明的广汉三星堆铜像，以及长沙马王堆汉墓帛画示意的意旨。正是这些巫史，才能带着古东谈主穿越地下、东谈主间和天上的三重寰球。

长沙马王堆汉墓帛画

五

毫无疑问，“玉”天然是绚丽的，一般描写“玉”，大众都会用彻亮、温润、地谈等词，要是看在眼里它很丑，持在手中莫得惬意的嗅觉，莫得东谈主会心爱它。

不外，古代中国，至极是儒家，继续爱讲谈德，是以古东谈主对于玉，老是要用它来譬如好意思好，也譬如谈德、素养、品格。《诗经》内部有不少篇都提到“玉”，比如《召南·野有死麇》“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朱熹“如玉者，好意思其色也”），《魏风·汾沮洳》“彼其之子，好意思如玉”。这还只是说它好意思瞻念，但是，儒家学者就进一步用它来譬如上流品德，像《礼记·玉藻》内部说，“古之正人必佩玉”。为什么？因为古东谈主确信，“玉”代表了上流纯洁，是以《小雅·白驹》说，“生刍一束，其东谈主如玉”（郑玄解释说，要就贤东谈主，其德如玉然），《秦风·小戎》也说，“言念正人，温其如玉”（郑玄解释说，念正人之性，温然如玉，玉有五德）。

提及来，譬如继续不错有多重，钱锺书以前在《管锥编》里就讲，“喻之多柄”。一个形象“玉”，它既是绚丽的，又是谈德的，也继续是有效的，这才是所谓的“通灵宝玉”。这少许很专门想，东谈主类离开最简便最径直的生涯标的之后，文化就会把实用的和好意思好的分化。穿着蓝本是遮风避雨防寒的，但是丰衣足食之后，逐步就变成审好意思的或者庆典的，你看现时时保密演上，模特儿穿的，零败坏碎的那几片，哪是为了遮风避雨防寒呀？那是展示漂亮、新奇、私有，以致展示身份与金钱。你看大凡尊荣庆典上，出席的东谈主穿得一册矜重，西装笔挺，校服整都，这哪只是一个穿衣戴帽的事？那是为了尊荣场地中东谈主的身份。但是，这就是“文化”和“娴雅”，从御寒震动为审好意思，从充饥升格到庆典，就是一种卓绝。“玉”亦然这样的，它不成吃不成穿，也不成当榔头使，但是，东谈主们认为它稀零，又认为它绚丽，是以它越来越异常。异常的东西，不是东谈主东谈主都能有的，领有它也就有了底气和泰斗，是以，“玉”就有了纯洁性。这时候，“玉”就不是“玉”了，是一个有了好多附加意味的象征，有职权的东谈主就要千方百计得到它。

我们以《逸周书·世俘》纪录周武王克殷之后为例。三千多年前，在牧野打了一仗，周取代殷成为六合的王，为了要讲授我方的合感性，并告诉四方诸国，就要举行高峻而尊荣的庆典，其中，庆典上屡次要使用玉——

第一天辛亥，“荐俘、殷王鼎，武王乃翼矢圭，矢宪，告天宗天主……格于庙”（排列俘虏是战胜的标记，取殷王朝的鼎是获王权的象征，敬陈礼器好意思玉、宪令玉版，向青天和天主祈求，然后到宗庙中敬告六合）。

第二天壬子，“王服衮衣，矢琰，格庙”（再次盛装，供奉好意思玉，敬告祖宗）。

第三天癸丑，“荐殷俘王士百东谈主，龠东谈主造，王矢琰”（再度以排列俘虏象缔造胜对方，吹打告神，再度奉献好意思玉）。

终末，到了第四天甲寅日，再到其时的战场牧野，“王佩赤白旌，龠东谈主奏《武》，王入，进《万》，献《明明》三终”（在战役发生的地方，以象征着战胜和武力的乐舞，举行厌胜意味的庆典）。

“玉”在古代有多弥留，要是它不仅绚丽，况且还稀零，以致有通畅，再加上纯洁，“玉”就成为职权的象征。是以，其后皇帝都有王印，就像我们说的“印把子”，莫得这个“印”，你就莫得职权，你的印不是“玉”的，证据你的职权不够“成色”。古代有王印、金印、铜印，品级不同，最高档确天然就是“王印”了。外传，秦始皇用和氏玉作念了这个王印，由李斯用篆书写了“免除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这个王印一代传一代，拿到这个王印的东谈主，才算是的确的皇帝，是以叫“传国王印”。关联词，这个传国王印，你争我抢，还老是丢，这就很梗阻。丢掉了王印的皇帝，就有点儿不寒而栗，只怕东谈主家怀疑我方不是“真命皇帝”。

王印

说实在的，到现时，东谈主们也莫得看到过明代以前的传国王印。现时能看到品级最高的王印，是一九六八年在陕西渭河北塬狼家沟出土的“皇后之玺”。它是汉武帝期间的，是匍匐追忆螭虎钮。关联词，我确信王印照旧有的，当皇帝总得有个凭证，不然东谈主东谈主都说我方是皇帝，是以，这个玉作念的印把子就很弥留。不仅中国古代皇帝把它当宝，日本天皇也把玉看成“神器”。象征天皇正宗性的三种神器里，有一种就是八坂琼曲玉，吉田兼俱《独一神谈名法要集》也把它叫作“神玺八坂琼”，藏在皇宫，与御玺在一齐，是天皇相传的正宗凭据。

关联词话说转头，秦始皇的王印，究竟是不是和氏那块宝贝玉制成的，谁也说不清。不事其后外传，古代好像真的有一个世代相传的王印，有一次还摔了，是以缺一个角，被东谈主用黄金补上。关联词，历史上战乱好多，朝代更替，皇帝的大印老是换来换去，今天丢了，翌日再刻一个，早就不知谈是不是原装的了，但总照旧要声称我方领有真的。这里讲个故事，故事发生在宋朝。外传北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咸阳有个姓段的东谈主不知谈从哪儿找着了王印，献给皇上。但皇上也不知谈这是不是真的，就让蔡京这些礼部官员参议；关联词，往时谁也没见过，是以大众成见纷纷。终末，照旧闻明的画家李公麟站出来说，秦朝的王印用蓝田玉，蓝田玉是青色的，这块王印恰好是青色的；秦朝王印很坚毅，莫得昆吾刀刻不动，这块王印有龙蚓鸟鱼为纹饰，雕法很至极，现时东谈主效法不了，是以“此真李斯所为不疑”。好像断结案是真的，是以还搞了个很无垠的庆典来庆祝。关联词，其后这个王印不知怎地又不见了。到了南宋嘉定十五年（1222），有东谈主又说找到了外传中的传国王印。据说，是镇江都统翟朝宗从金东谈主那里得来的，宋宁宗大为顺眼，还无垠庆祝再行得到王印。关联词，稍后另一个官儿赵拱文不知从哪儿又得到一个王印，个头儿比上次的还大，况且笔墨相似，这下，就不知谈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不论如何，皇帝的印信照旧要用玉，况且是用最佳的玉来电刻的，因为玉不仅宝贵，况且集通畅、绚丽于寂然孤身一人，上头的笔墨也集泰斗、纯洁于寂然孤身一人，是以它才成为皇权的象征。

六

往时的历文籍都讲，从石器期间到青铜期间，从青铜期间到铁器期间，东谈主类社会就是这样不休变化的。现时，有东谈主反对这个说法，认为古代中国应当有一个“玉器期间”或者叫“玉文化期间”。他们在旧书中找到一段贵府，晋代袁康在《越绝书》中援用一个叫风胡子的东谈主的话说，神农的期间，以“石”为武器；黄帝的期间，“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斫地，夫玉亦神物也”；到了大禹期间，启动以铜为武器，东周的时候启动以铁为武器。是以，他们认为，应当在石器期间和铜器期间之间，加上一个“玉”的期间。前边我们说了，毫无疑问，“玉”在古代中国很弥留，但是，这样稀零的东西，能够像石器、铜器、铁器那样，成为一个“期间”的标记吗？这是我给大众留住的一个问题。

今天我们讲的是玉，实践上通过“玉”，我想给大众讲的是四个问题：

一是古代中国东谈主对于天地寰宇的遐想，以及这种遐想的作用是什么；

二是巫觋，也就是古代常识东谈主士是怎么产生的；

三是古代中国信仰和常识的分类是怎么的；

四是从奥妙的、审好意思的、异常的到政事的、伦理的停战德的，对于玉的不雅念变化，发扬了古代中国怎么的想想文化变迁。

本文原刊于《书城》2025年3月号迪士尼彩乐园下载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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